李洪涛/文

那支部队,我爱到入骨。我的生命早已融入了它的年轮,它的芳华里有我的喜怒哀乐。

这支部队就是“兰剑-B”血战中的139师。

攻无不克战旗


军师首长与突击队壮士


先顺司令员与部队战斗功臣合影。左一为赵旭
我在这个师当过参谋长和副师长,它的一举一动,一呼一吸总能在我的心头激起涟漪。2024甲辰龙年,开年伊始,我的战友张林就用他的笔,刻画了我们这支部队的形象,为这个祥龙送瑞的春节平添了一抹不同寻常的红。
大年初二早上7点11分,手机上一片喜庆的贺年祝福中,他的推送格外引人注目——《“兰剑-B”血战,一个不拿枪冲锋的士兵(1)》,那个大大的“血”字,瞬间撞进了我的眼底,在脑海里激起冲天巨浪,久久不息。
从初二到初五,整整四天,我没有出门、没有会客、没有游玩、没有观影,在“等盼——阅读——观影——沉思”中,跟随着“兰剑B”中的赵旭,一同走过了他38年前“求战、备战、胜战”的三部曲。充斥脑海的,除了震撼,还是震撼!
战争题材,是文学创作的重要构成。当下各种传媒,这类作品不可不谓汗牛充栋。但如实反映其中的血与火,让读者能随作品游离于生死之间,恍若两世的,极少!《“兰剑-B”血战,一个不拿枪冲锋的士兵》和《王红的战争,又一次“兰剑-B”》(2023年8月27日“五色之翼”杨浪、张林撰文),无疑就是这百花园中的翘楚!
撼动人心的缘由,首当其冲的,莫过于真实。
王红、赵旭都是47集团军在中越边境轮战时实施“兰剑-B”出击拔点作战中随突击队攻入敌阵的摄影记者,亲身亲历,原汁原味。
赵旭在老山前线屯兵洞里等待出击
上战场怕不怕?应该不怕。文艺作品中的将士出征,不都是热血轩昂,高喊着“不破楼兰终不还”吗?不!是怕。是因怕而出现的无以复加、无以名状的紧张。你听,王红告诉你:“部队已经30多年没有打过仗了,说不紧张那是假的。”紧张到什么程度?你再听,赵旭告诉你“誓师大会气氛悲壮,仿佛铅色的云直接压到了心口,世界是嘈杂的,这里却肃静到一切静止。你甚至能听到握枪的手和腿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抖动,有人的牙齿被咬得咯吱作响。”你看,王红告诉你“老兵紧张到脸上肌肉抽动变形,握着枪的手上骨节啪啪响”。
47军摄影干事王红与突击队员准备出击
王红拍摄的10.14战斗中的突击队长马权斌。马权斌战后质问:“你怎么拍照的?我就这么丑?我拿着冲锋枪的照片在哪儿?”
负伤了会是什么样?不都应该是被子弹(弹片)击中后前后摇晃,强撑不倒,愤而击杀敌酋吗?不!王红以亲身经历告诉你:是“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弹片从左后腰腹部打进身体,(就像)一列飞驰而来的火车带着巨大的惯性,轰地一声撞上了后背,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,气吸不进也吐不出,(人)像一只被针扎的气球,瞬间瘫倒在弹坑里。”
王红在“兰剑-B行动”中被弹片打断肋骨,肋骨刺穿脾脏,弹片进入左肺,离心脏只有两公分。死亡率极高的胸腹联合伤被成功救治,成为战地医院野战外科手术的范例。(郭建民摄影)
什么是生死弥留?不都是欲言又止、再三交代,甚至回眸一笑、淡然赴死吗?不!是挣扎、是不舍、是不甘。你看,张林文中赵旭的录像告诉你:顾金海被弹片击中头部,紧闭双眼伏在弹坑中,鲜血混合着脑浆顺着面颊流淌,在赵旭四次“你下去吧”的呼喊中,他用尽全力才勉强抬起头;骤然,早已散光的瞳孔迸射出耀眼的光芒,拼尽最后一口气大喊“先救队长!”
战斗英雄顾金海烈士
不亲身经历战场上的血与火、红与白,不亲身经历这瞬间的生离死别、阴阳两隔,是无法还原战场上那难以名状的残酷,也无法承受那相伴终生又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梦魇。
其次,就是我对这支部队发自心底的喜爱。
这支部队发源于井冈山上的莲花一支枪,在南泥湾的沃土中壮大,随四野征战祖国南北,在喋血漂橹(古语,意指士兵的鲜血能漂起盾牌)中屡建功勋。精神本源上,既有红军时期涵养的忠诚、耐苦、服从、牺牲,又有在白山黑水鏖战拼杀中固化的桀骜、彪悍、迅疾、争尖。所以在轮战前线,就有着“47军云南轮战不畏死,越军特工退缩避战二十里”的美谈。
但这种有点亦正亦邪的风格在和平时期,也不免会让一些人见仁见智,甚至让人又爱又恨、哭笑不得。
轮战期间,曾传闻一趣事:47集团军在后方医院治疗的几名伤员在一陡坡上向下撒尿,不料这次“人工降雨”顺风飘洒到了坡下背阴处的友邻部队士兵头顶。士兵抬眼一瞧,见是几个形单影孤、吊臂拄拐的伤兵,顿时发难。双方很快由口角演化为肢体冲突。不料,身强体健、数量占优的友军竟不是几个羸弱小兵的对手,无奈很快怯战远遁。官司告到云南前指长官处,首长听完哂然一笑:“算喽,不要再讲喽。身体比别人好,数量比别人多,却被别人打成这个样子,讲出去好丢人嘛。”此事遂不了了之。
部队轮战回营,经历了深入持久的正规化建设,官兵也换了一茬又一茬,但骨子里的血性传承依然如故。
九十年代,军队曾一度实行退伍自主返乡。是时,几个退伍兵在东行列车上看到地痞因为取开水欺负友邻部队战友,路见不平、拔身相助。一顿火钩、煤铲加拳头的火力输出,让几个小混混顿时鬼哭狼嚎,求饶不止。然后,兄弟几个在乘客和乘务人员一众的目瞪口呆中,在洛阳翩然下车,扬长而去。本是一出英雄戏,不料其中一位少侠嘴欠,随口一句“老子华山脚下红军团”,引得苦主顺藤摸瓜,状告天庭……
这样一支爱憎分明、睚眦必报、视集体荣誉若天、悍不畏死的部队,当你和这些有血有肉、爱憎分明、喜形于色的官兵朝夕相处,同甘共苦,共同流汗流泪甚至流血,你会不爱?当看着这些可爱的身影、稚嫩的容颜在战火中舍生忘死、义无反顾地洒血凋零,你会不心如刀绞、热泪泉涌,无以复加?
感谢赵旭、感谢王红、感谢老山前线每一个媒体人!是他们押上生命,用相伴终生的惊梦恶魇,换回38年前那段惊天地、泣鬼神的血与火的留存。感谢张林,感谢老山前线每一个新闻人!是他们用一生的不改痴情,用生花妙笔蘸着自己的心头血,为浴血鏖战将士们描图画像、树碑立传。让我们在歌舞升平、花团锦簇的今天,还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什么是英雄无悔、什么是战友情深、什么是大爱无疆、什么是民族大义、什么是家国情怀。
可惜,我无缘这份荣耀,没能像他们一样荣幸地经历这份血与火的洗礼。但有幸曾在这支部队生活和工作,仍然使人感到无尚荣光!
部队轮战回来后,47集团军多次担任全军军事训练改革、试点任务,我当时在兰州军区军训部工作,每年都有相当的时间和那里的官兵在训练场上一起度过。世纪之交前后,我又在47集团军机关和139师工作整整十年。赵旭镜头中、张林文笔下的很多英雄人物都曾出现在我的生命路程上。我曾有幸在时任集团军副军长的周美华将军、时任集团军参谋长的邹庚壬将军、在一线指挥“兰剑B”行动的时任139师副师长常万全将军、还有在集团军指挥所参与工作全程的徐粉林将军等麾下承教受诲;也曾随军训部部长、时任集团军作训处处长的张祥海常年奔波在军区部队的训练场;还曾在赵旭所在的集团军作训处与沙德宪处长一同工作数年;更曾和在一线战场出生入死、浴血重生的马权斌、马玉革、马升云、刘军等一等功臣们深入接触,甚至搭班子共同工作。但时至今日,却是极少听他们谈起那段令人血脉贲张、荡气回肠且并不遥远的往事。
为什么?
如果你到这支部队的战史馆看看,就会发现:在灿若星云的将军榜前,今天的我们是多么渺小;在由数不胜数的大小战役组成的交响乐里,“兰剑-B”行动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音符;在这支部队官兵的头脑里,为国捐躯是本分,杀敌扬威是职责,“饥餐胡虏肉,渴饮匈奴血,驾长车,踏破贺兰山缺”是将士共同的追求;崇尚英烈、淡看功名、无私奉献,是大家的共识。所以,赵旭才会在胸前挂着8个立功勋标(1个一等战功、2个二等功、5个三等功)时说,“我不是什么英雄,英雄是那些为国捐躯的英勇的烈士们,是他们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捍卫了祖国领土的完整;我也不是什么功臣,功臣是那些全体参战的将士们,是那些牺牲、负伤的战友们。”
拜读《“兰剑-B”血战,一个不拿枪冲锋的士兵》震撼之余,有一个细节引人深思:作者推送三篇文章的时间,都是在龙年春节的午夜时分(大年初二、三0点20分和初四0点26分),这应当是人们深眠熟睡的时段啊!是什么让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者打乱自己的生物钟,在众欢群乐的春节午夜为38年前的一段往事不眠?不由我想到在老山猫耳洞中平举相机、满身泥污、全神贯注拍摄战斗景况的柳军,长眠老山的摄像员袁熙和李斌,英勇负伤、与弹片共存一生的新闻干事安晓青,还有同赵旭一起冲战场的新闻人王红、梁子、任荣、马夫、杜明翔、尚侯风……
执相机者柳军
10.14战斗后下来的摄影人员。右一梁子、右二杜明翔、右四安晓青
老山50号阵地,10.14作战安晓青实况录像传播场景。
柳军与梁子
马夫
已经因病去世的尚侯风
已经因病去世的任荣(中)
在139师“黑豹行动”中牺牲的袁熙李斌烈士遗像

为什么?不就是那腔红的不能再红的英雄血,那种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般对事业的敬重和执着,那份对祖国、对军队、对事业清澈的不能再清的爱吗?!
传闻画家为了巩固画作上的红色,往往会在颜料中加入朱砂;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的血,就是确保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永不褪色的“朱砂”。
致敬!这一抹别样的红。
2024年2月14日于北京

李洪涛,河南开封人,1976年入伍56师168团,先在团、师、军作训部门当参谋,后任兰州军区司办,军训部参谋,47集团军装甲旅副旅长,集团军装甲处处长,作训处处长,139师参谋长,副师长,交叉任职空军轰炸航空兵第36师副师长。组织过从单兵技战术直至战区战役各级实兵(实弹)训练、演习和渡海、空中进攻等室内战役指挥演练。先后两次因组织大型训练活动立三等功。139师师改旅后,调甘肃省军区,任高炮预备役师副师长,兰州警备区副司令员,2011年退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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